第43节(2 / 2)
“绝不犹疑。”伴姊坚定地重复着,看向郗归的眼睛。
两日后,谢瑾第二次来到京口。
他到的时候,郗归正在校场看北府军演练。
谢瑾不确定郗归是否愿意让自己接触关于北府军的一切,所以并未贸然前往校场,只在附近的里巷边等候。
见到郗归的一瞬间,他快步向前走去,想拥她入怀,却怕旁人误会郗归轻薄,于是只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轻轻唤了一句“阿回”。
郗归粲然而笑:“你来啦?上车说吧,伯父在家等我们用夕食呢。”
谢瑾嗯了一声,隔着衣袖握住郗归的小臂,扶她登上牛车。
“这样大的风,怎么不在屋里休息?”上车后,谢瑾心疼地握住郗归冰凉的手,将之贴在自己的脖颈边。
“江北怎样了?”郗归急切地问道,根本顾不上回答谢瑾的问题。
“刘坚他们渡江之后,北秦的军队便藏了起来。当日司空于江北抗胡,打出了高平郗氏的赫赫威名。此次军队甫一渡江,江淮之间的百姓便无不兴奋鼓舞。苻石的部下想必也听闻了此事,想要观察观察形势。”
郗归听了这话,不由眉头微蹙:“渡江的将士都怀着大战胡虏的心思,想要打出一个风风光光的首战。如果时间拖得太久,只怕士气会有所松懈。”
早在春秋之时,曹刿就说出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名言,肉体凡胎毕竟不是精密设置的机器,倘若没有胜仗的滋养,很难长久地将士气维持在峰值。
谢瑾并非不懂这个道理:“谢墨已经派出了不少斥候,十日之内,北秦若是还没有动静,他便会伺机而动,派出刘坚等人,主动围歼北秦军队。”
郗归点了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她早已叮嘱过刘坚,渡江后的第一战,不求范围多大、歼敌多少,只求一个捷讯,最好是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围歼敌一小部,以求振奋士气。
第一批渡江的两千人,都是校场上的精锐,也曾在剿匪中实践过这个原则。
对他们而言,小范围的歼灭战想必不成问题。
校场距离府衙不远,说话之间,牛车已在院中停下。
婢女们下车打帘,谢瑾一路摩挲着郗归葱管似的手指,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轻轻吻了吻郗归的手指。
郗归瞪了他一眼,当先下了牛车。
谢瑾笑着跟上,隔着重重宽袖,紧紧握住郗归的手。
郗声知道年轻夫妇之间的热切,是以虽然不喜谢瑾,也瞧不上他分别几日便巴巴追来的行径,却还是没有多加耽搁,礼节性地共用夕食之后,便将时间留给了夫妻二人。
谢瑾知道郗归的心事,所以并不着急亲近,只是揽着郗归靠在一处,一边摩挲着郗归的发丝和手指,一边絮絮说着关于市马、徙民二事的看法。
“圣旨已下,琅琊王不日便将渡江,与拓跋氏商议市马之事。只是桓氏那边,还需再行商议。圣人好不容易得了个提升司马氏威望的法子,是决计不希望西线也买来马匹、分了琅琊王的功劳的。”
郗归没有说话,谢瑾很清楚,关于蜀中建昌马一事,郗归绝无让步的可能。
可他还是问道:“阿回,我们可以稍缓一些吗?等拓跋氏的马匹到了江左,再与桓氏联系,换取益州的建昌马。”
郗归侧身看向谢瑾:“玉郎,你告诉我,司马氏凭什么为了他一姓的名声利益,让前线的将士苦等?你觉得这合理吗?朝堂之上,你尽可以筹谋权衡,可我绝对不会同意。台城若下了圣旨,我便是奉皇命行事;可圣人若想阻拦,那就只好让他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实了。到了那个时候,难堪的只会是台城,而绝非京口。”
“桓氏到底身份尴尬,阿回,你何必非要再跟他们沾边?”
“是我非要牵扯桓氏吗?”郗归一把推开谢瑾,坐直身体,“你倒是说说,除了益州和拓跋氏这两条路,江左还能从哪里买到战马?而除了荆州之外,又有谁能将建昌马运至建康?人人都知道战马的重要性,拓跋氏就算愿意与江左互市,也绝不会为我们提供太多马匹。难道你要让江北的将士站在地上,等着被胡人的铁骑践踏吗?还是要让他们跑着去抢胡人的战马?”
郗归冷笑着说道:“你这么为司马氏着想,少度知道吗?他知道他敬爱的叔父,为了讨好圣人,竟然愿意让他在前线苦等吗?”
“益州战马并非只能由荆州运输——”
“你住口!”郗归大声斥道,“不由荆州运输,难道要辗转宁州,经广州、江州,然后再运至扬州吗?”
郗归的声音太大,南烛和南星尴尬地对视一眼,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不会等太久的。”谢瑾早就知道郗归的坚持,他并未觉得难堪,只是还想劝说郗归稳妥行事,以免招致非议,“江左缺马由来已久,并不急在一日两日。最多一月,琅琊王那边必有消息。就等台城下了圣旨,再让北府军光明正大地去找桓氏市马,好吗?阿回,你在京口的作为瞒不了人,京口已经如此受人瞩目,就不要再沾惹不必要的麻烦了。如此这般的神兵利器,如何能私下送与桓氏做交易?我知道你并无私心,可满朝文武不会这么想。太原王氏正巴巴地等着呢,你何必让他们有由头来寻你的错处?”
第78章 利剑
“他们要寻便寻。”郗归一把打掉谢瑾想来拉她的右手, “我就是要与桓氏交易,你倒是说说,这会触犯江左哪条律法?”
谢瑾垂眼说道:“桓氏意图谋逆,此事江左人尽皆知。”
郗归冷哼了一声:“既是乱臣贼子, 仁人志士何以不出兵讨伐?竟然还让他们盘踞荆州, 依旧做着封疆大吏?”
谢瑾抿了抿唇:“时势使然, 朝廷眼下还奈何不了桓氏。”
“既然如此,桓氏便还是江左的臣子, 荆州更是江左的辖域, 我与桓氏互通有无, 又有何不可?”
“阿回,我不是为了圣人。”谢瑾看着郗归,恳切地解释道, “我担心他们为难你, 担心他们的阻挠会让你想做的事情难上加难。我们不要那么着急, 好吗?”
“他们凭什么为难我?”郗归冷笑道,“论兵力, 有北府军在, 建康城中有谁能奈何得了我?论情理, 长江本如长蛇,江左画江而守,要害便在于首尾相应。我与上游桓氏互通有无,于御胡大局有益无害,他们凭什么阻拦我?”
“北秦虎视眈眈, 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有无形的耳光。”谢瑾还未来得及说话, 郗归便倾身向前,小声但冷酷地说道, “而台城之内,玉郎,你的君主、你的同僚,不过都是群不顾大局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蠢货,我不指望他们,更不惧怕他们。”
“何必——”
“你不要劝我!”郗归直起身来,冷漠地说道,“不要用你朝堂上的那套规则来说服我,阿兄正是中了这套话术的圈套,才在即将获胜的前夜功亏一篑。我不需要名垂千古,不稀罕那些名士给我多高的评价,我永远只在两件东西面前让步——绝对的正确,还有绝对的实力。台城休想用江左那套陈腐的规则来束缚我,腐朽的堤坝永远无法拦住汹涌的潮水,无论是司马氏还是世家,都必输无疑。”
谢瑾久久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震撼。
他从前总以为郗归是受到了郗岑的影响,才会如此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