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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郗归看着桓元不甘、愤怒而委屈的神色,没有继续出言讥讽,而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你觉得我是惺惺作态,觉得我不过在争一口没有必要的闲气,但铁一般的事实会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做错了,究竟是谁想错了。”
她想到谢瑾最新递来的消息,不觉叹了口气:“北秦丞相王宽病重,一旦他病逝,符石只怕立刻就要挥鞭南下。千般万般,御胡为要。北秦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比司马氏更甚。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打算,都等打败北秦后再说吧。”
“那结盟之事?”桓元眼神微敛,语气低沉地说道。
第109章 顿悟
“我永远不会和台城成为真正的朋友, 但也不可能向你做出任何有关结盟对付台城的承诺。”对此,郗归早有打算,“我唯一可以许诺的是——我知道你不想和北秦主力对上,不想在上游与北秦决战, 那么, 只要豫州市马之事真正落成, 北府军能够装备足够的战马,南北大战之时, 北府军便可在下游部署兵力, 于淮淝之间, 对战北秦主力。”
桓元抬眼看向郗归。
他不得不承认,与在荆州时相比,郗归成熟了许多, 聪慧了许多, 更无情了许多。
她这样严厉地斥责他, 轻蔑他,侮辱他, 可是到了最后, 竟没有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
她并没有与他决裂, 而是给了他一个容后再谈的机会,又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荆江之所以为重镇,之所以能够与下游维持荆扬相峙的局面,桓氏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军队的缘故。
所以桓元绝对不会愿意把荆、江二州的兵力白白消耗在与北秦的对战上。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 一旦上游成为南北之间的主战场, 荆江势必首当其冲。
如此一来,桓氏的实力必然会在战争中被大大削弱。
若真到了这样的地步, 一旦战争结束,台城若想收回荆、江二州的兵权,若想更换二州的刺史,若想卸磨杀驴、将他贬去广州甚至苍梧等地,他都将无可奈何。
家国大义重要吗?
当然重要。
可江左毕竟还没有危险到即将覆灭的地步,既然如此,他先为自己考虑,又有什么错呢?
桓元坚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他必须保存实力。
无论是为了往后更大的图谋,还是仅仅为了自保,他都必须保护好上游的兵力。
也正因此,即便他今日是如此地不开心,即便他是如此地失望和生气,但还是不得不同意郗归的提议。
至此,僵持了一年之久的豫州市马之事,终于不得不落定。
北府军将获得大批转运自荆州的益州建昌马,桓氏也将换到不少来自徐州的灌钢兵器。
桓元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可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明白,荆、江二州靠近巴蜀,战马和铁器原本都是上游独有的优势,可郗归先造灌钢,再换良马,如此一来,上下游之间的物质差距,便大大缩小了。
要知道,江左立国以来,向来是上游压制下游。
即便是郗司空在世的时候,下游也不过是凭着荆扬相峙的局面,谋得一个自保而已。
可现在桓元却不得不担心,有朝一日,郗归和她的北府军将彻底扭转局面,凌驾于上游之上。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天的到来。
桓元心里想了很多,却都没有表露出来。
百转千回之后,他终于决定告辞——郗归既然如此坚持,那他纵使再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反正他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给台城增加一些关于桓、郗二氏合谋的压力。
至于试探郗归的态度,本也只是顺便为之。
能结盟自然是好的,纵使不成,不也还能再议吗?
不过,离开之前,桓元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姑姑,我并没有做错。你之所以对我这样不假辞色,不过是因为习惯了宋和那样巧言令色的下属,习惯了王贻之那样懦弱的男人,习惯了享受谢瑾那般的惺惺作态。”
“这些人对你态度卑微,以至于到了奴颜媚膝的地步,他们都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可我不同,我会给予你这世上至高无上的荣耀,会将皇后的宝座送到你跟前。只有我,才真正配得上你。”
“是吗?”相对于桓元的“情真意切”,郗归表现得很是冷淡,“荆州路远,我便不送了,你早些出发吧。”
桓元深深看了郗归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对着远远守在一旁的护卫扬了扬下巴,然后便大步流星地朝校场外走去。
校场重新归于寂静,南星后知后觉地发出了疑问:“他要造反?还想娶女郎作皇后?”
“呵。”郗归冷笑一声,“别说桓元还不是皇帝,就算他真的入主台城,也要先问问北府同不同意。谁稀罕这个皇后?”
她想:“皇后算什么?我若真的想要皇位,若真的喜欢皇权,难道不会自己去拿吗?”
郗归因这个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怔愣了片刻。
距离阿兄病逝还不到两年,可从前在乌衣巷中的日子,却遥远得恍若隔世一般。
前年年底,她摔倒在郗珮面前,因阿兄的病逝而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她在骤然失去亲人的噩耗下,接过了琅琊王氏的和离书,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郗珮的院子。
她仇恨地引导王贻之埋怨郗珮,想要报复性地破坏他们之间的母子情谊。
她流着泪接过了伯父郗声手中的小箱,并不知道这遗物会给她今后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她在北固山上接见刘坚的那一刹那,或许也曾想过将北府军锻造成这样一支优秀的队伍。
可那时的她只是想保全高平郗氏的私兵,只是不想将这支力量白白送给谢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