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2 / 2)

“那你怎么不跟王四他们一起走?”有人再次追问,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唉,我也想走啊。”石头叹了口气,“可我不是说了吗?我上面还有老母在,新得的儿子又还不满周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能禁得住逃难的苦?”

“唉。”

话说到这个地步,在场诸人无不叹气。

他们之所以加入孙志的队伍,不过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会稽明明已经打下,他们却不得停歇,继续被驱使着打吴郡、打吴兴。

稀少的食物,血腥的厮杀,再加上长途跋涉和攻城略池带来的疲惫和伤病,早已使这群原本的农民感到筋疲力尽。

他们无一不想知道,这样无望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北府军已经抵达三吴,他们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乌合之众,一旦对上训练有素的北府军,那不是白白找死吗?

要是吴郡分田的消息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郗氏女郎真的既往不咎,不怪罪他们追随孙志作乱,还愿意给他们分田的话,那他们就一起叛了孙志,去吴郡投郗女郎去。

无论如何,总好过在这片不把他们当人的营地里白白苦挨。

细碎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睡了过去,营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几个年轻人悄悄地出现在营门之外,趁着哨兵打盹的工夫,潜行至了旧日营地。

他们甫一露面,便受到了所有还未睡着的同伴们的瞩目。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一大群人窸窸窣窣地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问着吴郡的情形,眼中无不闪烁着激动好奇的光芒。

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王四,右手握拳放在嘴边,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可当周遭真的静下来后,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先从袖袋里掏出了两张大饼。

这下可没人能坐得住了。

大家眼睛瞪得滚圆,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四掰开大饼,将之一块块分给周遭的乡亲们。

“乖乖,真的是饼啊。”

直到粮食进了肚子,大伙儿才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在接连喝了多日清粥之后,他们终于吃到了扎扎实实的粮食!

一人颤着声音开口:“四儿,你这饼是哪里来的?吴郡那边,难道竟真的分田不成?”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言语之间很是兴奋。

直到一人挠着头问道:“不对啊,就算能分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长出粮食来啊,王四,你这饼不会是去首领那里偷的吧?”

那王四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很是享受了一番被关注的快乐。

直到听到有人怀疑他偷盗粮食,这才想起了此行的任务,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王四怎么可能会偷东西?这饼可是吴郡那边的顾郎君送给我的,说是要奖励我成为吴郡第一批新入籍的农户。顾郎君可是说了,十天之内,所有去吴郡入籍领田的百姓,都能领二十张大饼呢!”

“二十张?”

“入籍?!”

一道道惊诧的声音响起,旋即就被身边的同乡肘击提醒,然后讪讪垂下了头,可眼中仍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一人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去分田的吗?怎么还要入籍?那些人不会是骗你去当乐属、让你加入军籍吧?”

“怎么可能?”王四扬眉反问,兴冲冲地讲起了在吴郡时的经历。

王四等人之所以逃跑,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营地首领狗眼看人低的模样。

他们打心眼里不愿意帮这样的人卖命,所以才想要去吴郡奔个前程。

这一路虽然不算特别远,却也是星夜兼程,又累又饿,既要小心躲过五斗米道抓壮丁的队伍,又要防备着山林里的野兽,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他们满心满眼只有逃去吴郡这一个目标,可当真的到了吴郡后,却四顾彷徨,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好在当地新设的三长正在带着新入籍的农户插秧。

对于王四几人而言,再没有什么物件能比稻田更加亲切、更加安全了。

他们迟疑地凑上前去,只见暖融融的阳光之下,田中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农人们无论男女,个个都精神饱满,就连旁边跑闹的孩子们,也全都带着会稽郡如今少见的生机。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的?”一人注意到王四几人的身影,警惕地开口盘问,手中紧紧握着农具。

旁边一人笑着说道:“莫慌莫慌,哨楼既然没有吹号,那就不是孙志叛军来攻。”

“是这个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丈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年轻人,你们可是来分田的啊?”

王四看着他们的笑脸,一时竟有些赧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上门讨要的乞儿似的。

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要说放弃,他是决计不肯的。

于是他索性咬了咬牙,俯身作了一揖,高声答道:“我等本是诸暨的佃户,被孙志叛军逼得走投无路,又不忍误了今年的农时,是以一听说分田的消息,便连夜赶来此地,还请老丈帮我等指个明路。”

那老丈听了这话,抚着稀疏的胡子哈哈大笑。

“年轻人,何须我来指路?你既到了此处,以后便处处都是明路了。”

王四等人还没想明白,周围的农人便已叽叽喳喳地介绍了起来,半点没有瞧不起李四他们的意思。

农人们这个说顾郎君心地善良,那个说温侍郎御下有方,总而言之,郗家女郎实在是个好人,如今只要来吴郡投靠,便可重新入籍,按人头领田去种,每年只需缴纳什二的田税,再没有别的苛捐杂赋。他们这些新投的人,每人都有一份粮米做奖励,还能低价赊县衙里的常平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