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阿回,这太危险了。北府军如今只有不到四万人,这三万余人,既要在江北御敌,又要在三吴东征,真正留在徐州的,恐怕连一万都没有。”
“我能算得出的数据,台城的圣人和世家自然也能算得出。北府军这样左右开弓,恐怕会陷入左支右绌、力有不贷的困局。”
郗如听到这里,担忧地咬住了下唇,聚精会神地听着谢瑾的分析,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谢瑾眼中的忧虑丝毫不亚于她:“若是那些不甘心的三吴世族,联合圣人一道出兵讨伐,你又要如何守住徐州,守住京口?”
“阿回,我是在担心你啊!”
过刚易折,桓阳的失败带走了郗岑赖以为生的那一口傲气,他不能接受这失败的现实,以至于郁郁而终,根本来不及等待下一个北伐的可能。
谢瑾已经失去了这世间最好的朋友,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爱人也在同样的路上重蹈覆辙。
他无法想象,若是台城和世家大族们竭尽所能地攻打北府,若是北府军在外征战,来不及回援京口,那么,失去所有的郗归,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可郗归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她轻轻拍了拍郗如的小手,递给她一块点心,好教她松开被咬得发白的下唇。
待到郗如接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后,郗归才凉凉开口,回应谢瑾先前的担忧:“讨伐?他们尽管来讨伐好了。也好教我看看,是目光短浅的司马氏皇帝和那群只知道沉迷享乐的世家大族所纠集的乌合之众厉害,还是我麾下连战连捷的北府军厉害?你只知道徐州不过万名守军,可我却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徐州老少全民皆兵,台城若想出兵破坏他们如今这般只需缴纳什二田税的和乐生活,那么,人人都会拿起武器,为自己、为家人而战。”
“再说了,就算徐州无人,可不是还有上游桓氏吗?”
郗归之所以没有完全和桓元撕破脸,便是因为徐州和荆、江二州之间,无论是在市马、抗胡还是对抗台城上,都颇有合作的空间。
江左立国以来,台城最大的内忧,始终在于上游方镇,唯有靠着下游京口的力量,才能勉强与之匹敌。
可若是京口被他们步步紧逼,不得不与上游联合呢?
郗归想到这里,为谢瑾这个愚蠢的假设而感到好笑。
她指了指舆图的方向,斩钉截铁地开口:“建康若是出兵攻打徐州,我根本无需开门应战,只需城守即可。”
“因为一旦北府放出信号,五个时辰之内,桓氏的军队便可到达石头。”郗归轻笑一声,悠悠问道,“到了那个时候,情势如何,可就由不得建康做主了。”
“你说,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面对兵临城下的郗、桓二氏军队,建康城中的圣人与世家,又要如何自处呢?”
谢瑾不知道自己是该因郗归的胸有成竹松一口气,还是该为台城的困境而感到担忧。
他长叹一声,将目光从舆图上转移回来,与郗归对视。
“阿回,你便这么肯定,桓元出兵之后,不会背刺北府吗?”
第119章 阳谋
“我的信任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利益会促使桓元做出正确的选择。”郗归坦然地答道,“我纵使不相信他的人品,也应该相信利益的能量。毕竟, 与建康城中的大多数人相比, 桓元可要聪明得多, 不是吗?”
“且不说桓氏兵马若与北府军对上,会如何地两败俱伤。单就御胡之事而言, 北秦丞相王宽已多日不曾上朝, 据探子所报, 王宽病势沉重,恐怕即将不久于人世。”
“一旦王宽病逝,符石定然会筹措力量, 组织南攻。”
“如此局面之下, 桓元若是背刺北府, 平白消耗北府军兵力,那么, 等到符石出兵南攻的那一日, 势力遭到削弱的北府军, 必将无法有力地在下游牵制北秦。如此一来,桓氏就要自己抵御北秦的千军万马了。”
“军队是桓元安身立命的基石,北秦一日未灭,他便一日不会冒着折损自家军队的风险,来与北府军为敌。”
“所以, 目前的局面下, 只要北府军仍旧掌控在我的手里,我便不必担心来自桓元的背刺。”
壁立千仞, 无欲则刚。
说到底,郗归并没有多么在乎这种短期的失败,所以才能如此冷静地进行分析。
因为就算京口真的在与建康的对峙中失利,她也依旧能够重新团结起徐州的百姓与北府的旧人。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1
大不了,就像一年前那般重头来过。
然而,她可以承担一时失利的风险,台城却不能接受被京口和荆江同时围攻的可能。
所以,在这场不见硝烟的对峙中,台城其实必败无疑。
谢瑾他身处高位,早已习惯了谨慎,若再加上点关心则乱的影响,便总是想要求一个百分百的安全。
可真实的对峙之中,通常是不会出现他所追求的那种百分之百的绝对安全的。
对郗归而言,在江北与三吴的局部战役上,北府军固然需要尽可能地保证绝对优势,以便更好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可在与建康的对峙中,只要取胜的可能有七成,那便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很清楚,承平日久的生活早已侵蚀了台城那群人的战力,他们的迟疑和软弱,通通都会拉集体的后腿,若再加上他们各自的门户私计,到最后,恐怕并不能形成一个完全指向北府的合力。
谢瑾并不赞同这种冒险的选择,他苦笑着说道:“温述跟我说,你是个狂人。我原本还道他夸张,如今看来,他的形容竟是半分都没夸大。”
“狂人?”郗归反问一句,露出了今日相见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倒喜欢这个称呼。‘凤兮凤兮,何德之衰?’这不是正应景吗?”
春秋之时,楚地有位名唤接舆的狂人,曾高歌着路过孔子的车架。
其辞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2
古人认为,凤有道则现,无道则隐。
接舆将孔子比作凤,认为其处无道之世,非但不能避之,还汲汲于政事,是德衰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