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2)
“我的好将军,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阿照一边埋怨, 一边接过衣服,按着郗途坐到书案旁, “那衣服有什么要紧的,非得现在去拧?您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军医快些过来:“黄伯,麻烦你快给将军看看,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看到阿照和黄池的瞬间,郗途眼中的疲态便一扫而尽。
他深知主帅的状态对于军心士气的重要性,所以从不允许自己表露出任何消极表现。
军医黄池见惯了这般逞能的伤患,一句都不想多说,只沉默着打开药箱,冷冷吐出一句“转过来”。
郗途侧过身体,让伤处对着黄池,嘴上却分毫不让,一句句反驳着阿照方才的话:“我心里有数,这伤口不在要害处,不打紧的。还有那衣服,我看全都已经越洗越薄了,必是因为你们犯懒,总要攒一堆衣服才洗的缘故。女郎从前说过,汗液长期浸着衣服,会损伤布料里的什么纤维——”
军医拿出镊子,开始夹取伤处残留的细小布料。
军中都是粗人,以至于黄池只讲效率,从不注意什么轻重。
镊子深入伤口的瞬间,郗途猝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比挨刀的那会还要更痛些。
他握紧拳头,咬牙说道:“我看就是之前没及时洗衣服,将士们的衣衫才会坏得这么快。”
“行行行,我这就去洗,行了吧。”阿照撇了撇嘴,略带埋怨地说道,“女郎从前跟东府大郎君说着玩的话,您倒是当真了。再说了,您真要听女郎的话,怎么不知道让她少操点心?回头受伤的消息传到京口,还不是惹得女郎担心?”
郗途咧嘴笑道:“那你可是说错了,她才不会担心呢,只会觉得我身先士卒,堪为表率,得好好给我记上一功才对。且看着吧,说不定这旬校场的学习材料里,就有我受伤的事呢。”
“您就贫吧。”阿照撇他一眼,“等下次女郎来信,看她会不会骂你学艺不精,以至于身为主帅,竟会在三吴这种战场上受伤?”
“三吴怎么了?”黄池开始消毒,郗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咱们今天对战的可不是寻常叛军,而是与孙志勾结的会稽山匪。这些人在此地称王称霸十多年,可比那些拿着农具的叛军厉害得多。哎呀黄伯你轻点,你这是治伤呢,还是给我上刑呢?那土匪拿刀砍过来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疼。”
“现在知道疼了?打仗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注意?活该!”黄池嘴上虽然毫不留情,动作却还是轻了几分,“这些土匪占山为王,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刀口也不干净,我已经吩咐所有军医,今日治伤之时,务必注意消毒,以防伤口感染。”
“没错没错!”郗途还未说话,阿照便忙不迭地点头,“黄伯,你多放些酒精,一定要好好消毒,千万不要感染了!”
黄池“哼”了一声,瞥了阿照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心中有数,不用你教。酒精可都是用粮食造的,女郎为了这些酒精,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多放点?你说得倒轻巧。”
阿照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嬉笑着说道:“是是是,酒精是金贵的好东西,您治好了将军,我们也好接着打仗,一鼓作气地将这些叛军和匪徒消灭干净。如此一来,等明年三吴的粮食收上来,军中就再也不缺酒精了。”
“快去忙你的吧,我心里有数。”黄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继续清理伤口。
一个校尉进帐,回禀此战的伤亡情况。
郗途单手拉来旁边的纸笔,一边听着,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气得黄池不得不停下消毒的动作,胡子瞪眼地骂他不爱惜身体。
郗途笑着回了两句,继续向那校尉吩咐打扫战场、举办葬礼等种种收尾之事,责令军中务必妥善处理尸体,以免酷暑之下发生疫病。
那校尉领命而去,黄池终于将伤口彻底清理干净,准备上药包扎。
不想他刚打开药瓶,便有护卫大声禀告,害得他险些将小半瓶药粉都倒在郗途身上。
那护卫说,有人拿着女郎的拜帖,自吴兴前来求见,说是一位姓宋的郎君。
“宋和?他怎么来了?”郗途纳闷地问道。
去年夏天,郗归提出以灌钢为货物,与桓氏交换蜀地的建昌马。
那时谢瑾担心其余世家针对徐州,所以便让豫州主理此事,同时找郗归要了个与桓氏相熟的中人。
郗归当时荐了宋和过去,考虑的是他与郗氏、桓氏都相熟,为人也聪颖圆滑,可以在豫州和荆江之间起到一个润滑的作用,助推市马之事尽快落地。
宋和当日领命之后,立刻便兴致勃勃地去了豫州。
他本以为这会是个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能让他凭借着市得建昌良马的功劳,提升自己的政治资本。
可谁都没有想到,桓元竟会趁着荆、江二州大饥的机会,对着殷、杨二部发难,在上游一带掀起战事。
宋和本不在意上游是战是和,只想快快完成任务,可桓元却以这场小范围的内战为借口,长期拖着豫州市马之议,以至于此事既未完全谈崩,又始终没有进展,直到前段时间桓元与郗归会面之后,才算是真正画上了句号。
前些日子,宋和随着那一千匹建昌马,一道在江州登船,回了京口。
见面之后,郗归问他今后有何打算,是想继续待在北府军中,还是在徐州郡县历练一二。
宋和向来心思缜密,他本身底层,起点比旁人要低上许多,所以更不允许自己打无准备之仗。
因此,在进入府衙之前,他早已细细打听了徐州和北府军这一年以来的变化,发现了一系列极其令他震惊的事实:三长制已经覆盖徐州辖下所有郡县,减税等新政也顺利施行,州府颁布了非常明确的制度,规定了各类违反政策制度的情形与处罚措施,同时还使三长加强宣教化,引导民众将这些制度奉为圭臬。有什二的田税在前,百姓们得到了实打实的利益,并不抵触新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推进着。
至于北府军中,宋和从前熟悉的那些面孔,大多不是在江北战场,便是在三吴平叛,抑或是,早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就连仅剩的那些熟人,与从前相比,也是脱胎换骨,面貌一新。
宋和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再与他们多谈几句,恐怕会因为对郗氏不够“效忠”,而被一状告到郗归面前。
他实在很难想象,短短一年的时间,郗归是如何将这些眼高于顶、惟实力论的粗人凝聚起来,让他们如此真切地效忠于她的。
他想到了郗归从前跟他讲过的种种理论,不由有些疑惑,仅仅靠着那所谓的军史教育、纪律规矩,还有荣誉表彰、抚恤保障等制度,便能获得一支如此忠心耿耿的军队吗?
这一年来,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北府军在江北连战连捷的喜报,可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北府旧部后人骁勇善战,是因为灌钢所制的兵器锋利无比。
直到此刻,在看到这些将士焕然一新的面貌后,他才忍不住怀疑,难道北府军在江北的战绩,靠的竟然真的是郗归从前屡屡强调的那些东西?
宋和不能理解,但却深深地明白,以北府军如今的忠心,他是不可能在其中做出什么成绩的。
北府军已经不需要他了,而对他本人而言,仕途也远比战场有吸引力得多。
寺庙中的生活是那样的清苦,宋和之所以能于日复一日的繁重琐事之外,坚持挑灯夜战,苦读经书,靠的便是对功名利禄的深切渴盼。
他从来都只想做一个高官,而并非将军。
既然徐州与北府军都已没有自己发挥的空间,宋和思量一番后,便将目光移向了三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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