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2 / 2)
直到正午的日光渐渐偏移,乱军一个个都打得饥肠辘辘,守在小院之外的将士与护卫,也几乎都挂了彩,渐渐地在厮杀中落了下风。
眼看己方的势力越来越弱,宋和喃喃自语:“大业未成,功名未立,难道我就要这么死在乱刀之下了吗?”
司马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可还没等她拨开护卫走到外围,便听到雄浑的军号声从远处传来。
司马恒从未听过北府军的号声,可这并不妨碍她在此时露出欢欣的神色——吴兴境内并无正规军队驻扎,军号既响,那么,一定是北府军的大部队前来救援了!
周遭北府军将士雀跃的表情,强有力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司马恒知道,自己这一局,终究还是赌赢了。
她于西斜的日光中,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满意的笑容,缓缓地靠在了身边一名护卫的身上。
长达数个时辰的紧张,让她几乎失去了一切有关身体的知觉。
直到此刻,她才清醒地感受到,自己从虎口到手臂,从小腿到腰腹,简直无一不痛,无一不累。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看向那些绝望的乱军,看着他们在一声声催命般的号声中,终于不得不颓然跪下。
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坠落声响起,一柄又一柄长刀坠地,一道又一道哀泣传来。
固然还有人负隅顽抗,有人奋力冲锋,可大势已去,绝大多数的乱军都被席卷而至的疲惫与绝望淹没,再没有力气挣扎。
那些抵死不从之人,很快都被砍死。
一半的将士与护卫们上前,将投降的乱军捆了起来。
司马恒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与之同时回来的,还有她那敏锐的嗅觉。
她清醒地感受到,周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气,甚至还有不少苍蝇在嗡嗡作响。
六月的酷热加剧了死亡的气息,焦味伴随着恶臭,在空气中密密地织出一种惨烈的味道。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偏西的天幕上,司马恒觉得自己有些中暑——如若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午后的日光,竟是夕阳一般的血色呢?
号声越来越近,司马恒扶着护卫的胳膊,一步步地向前,踉跄着登上了那座于昨夜临时搭就的用来观察敌情的木质瞭望台。
她看到郡城北边,一群器宇轩昂的将士,正如狂风一般地,冲着内城席卷而来。
她看到一群群乱军,正慌张地东窜西逃;几个肤色白净的孱弱之人,正被簇拥着逃向西边。
她看到就在靠近府衙的地方,一群浑身是血的将士,正一步步地走近。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声又一声“高将军”传来,宋和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怯意。
直到一双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高权那张沾了血污的脸,颤着声音问道:“伤亡如何?”
“伤亡如何?”高权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泪意,喉咙里发出了极难形容的呜咽声,“十不余三。”
他说:“城外两千将士,如今还站着的,只怕连五百都没有了。”
“怎会如此?!”即便早有预料,宋和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高权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限的痛苦与悔意。
一滴泪从他脏污的面颊滑落,透露出此刻内心的脆弱。
一个三十来岁的粗犷大汉,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当着众人之面嚎啕大哭。
一夜的拼杀没有令他流泪,直到此刻,直到穿越重重的乱军,确认己方取得险胜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放任自己,为死去的兄弟们痛苦流涕。
高权的泪水感染了周遭无数的将士,也遥遥地哭到了郗归的心里去。
郗归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凌晨抵达吴兴的。
就算人人都劝她慎重,可快船还是随着江风,飞也似地划向了三吴。
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十分明白,自己的到来并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等她抵达吴兴之时,最惨烈的时刻定然已经过去,她无法挽回那些必定会牺牲在这场动乱之中的无辜将士。
果然,船才刚到渡口,郗归甚至还未出舱,便有将士送上了郗途关于前夜吴兴之乱的表文。
郗归在牛车上看完了那封长长的表文,于城外北府军的营地之中,首先接见了高权。
就算心中对高权的状态早有预料,郗归也没有想到,再见面时,高权鬓间竟已生了白发。
这是郗岑留下的那支人手之中,难得的以机变著称的部将,向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可此时此刻,这位年过而立的将军,纵使身形依旧挺直,神情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营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郗归站在靠内的地方,与门边的高权遥遥相望。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哀责。
高权听到她在阴影中说道:“北府军成立的这一年多以来,堪称从无败绩。北秦的骑兵那样骁勇,不知令多少人闻风丧胆,可北府军却在江北屡战屡胜;孙志叛军声势浩大,席卷三吴,可一遇到北府军,便不得不挥师东退。”
“唯有吴兴,唯有吴兴。”郗归深吸一口气,无比沉痛地说道,“三千将士,数百乡勇,一场战役之后,活下来的人数,竟不足三分之一。”
她目光沉沉,声音却放得很轻,仿佛真的只是发出一个疑问,而并非责备:“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139章 偏私
高权悲痛地闭了闭眼,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声音都未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