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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公主,皇女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倚仗。

可事实上,这倚仗却是无比地脆弱。

一个女子,即便贵为公主,也只能依靠着来自父亲、兄长、侄子,以及他们的妻子所流露出的怜惜与同情,来获取尊敬与看重。

而即便拥有了这些怜惜与同情,公主也只能享受皇室成员的待遇,而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皇子那样拥有权力。

过去许多年的见闻,都早已明明白白地告诉司马恒,公主的身份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富贵梦,唯有通过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男人,才能够转为收益。

可这转化究竟是有风险的——也许那男人太过野心勃勃,会给她带来灾难;也许那男人太过懦弱无能,根本无法成功实现这一转换。

前者如桓渡,后者如王贻之,而宋和,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暴雨依旧在下,一道白光闪过,司马恒握紧了抓着裙边的右手。

她看着郗归,犹豫了几瞬,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郗途说,你才是北府军真正的主人。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要听从你的命令。这是真的吗?”

第144章 出路

“不错。”郗归轻轻颔首, 既没有隐瞒什么,也并未因此而面露得色。

但这并不妨碍司马恒因此而大受打击。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解地问道,语气中浸满了不甘,“他明明是你的兄长, 为什么竟会心甘情愿地听从你的吩咐?宋和那样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人, 为什么竟也会听你的指挥?从前在荆州时, 你不过是个终日里待在沁芳阁玩耍的小姑娘罢了;就连在乌衣巷时,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妇人。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可以掌控北府、掌握徐州?”

司马恒的语气并不算好, 可郗归却并未因此动怒。

她只是微微侧头, 不急不缓地看着司马恒说道:“只要下定决心去做, 那么,哪怕有千难万险,也总能找到办法去克服。有人的地方, 就会有利益;既然有利益, 就可以利用它去团结一部分人, 分化一部分人,从而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后人元好问论诗, 曾云:“鸳鸯绣出凭君看, 莫把金针度与人。”1

锦绣虽好, 可个中三昧,却是绣工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不可轻易传与旁人,只能自行琢磨领会。

然而郗归从不刻意隐瞒自己那所谓“法宝”,她巴不得能有更多的人与她同心同德, 一道追寻那个最大的善。

遗憾的是, 旁人往往并不相信这一点。

他们不相信大道至简,只以为其中必然会带着极多的利益纠缠与阴谋算计。

想到这里, 郗归有些自嘲地笑了,尽管如此,可百姓与将士们的笑颜依旧让她感到开心,她依然愿意去为之努力,为之奋斗。

她对着司马恒回顾道:“我帮助北府军的将士实现个人价值,我给宋和一展抱负的机会,我让吴郡的世族有机会跻身官场,我帮郗途重振高平郗氏的门楣,我为那些贫苦的百姓分得田地。我许给了所有这些人切切实实的利益,努力和他们达成一个个共赢的新局面,那么,我当然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郗归在心中想道:“尽管未来还会有种种的不顺利,眼下也还有重重的困难要克服,可我终究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步。北府军的体量越来越大,这种种私心与利益的纠缠,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我不该抱怨,也不该觉得为难,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共赢?”司马恒拧眉问道,“你总能和那些人达成共赢的局面吗?一旦你要与他们分享利益,那么留给自己的就会变少;若是给甲给得多了,乙获得的又会变少。怎么可能会一直共赢?”

郗归听了这话,不由展颜而笑。

她想起了那个极有名的譬喻,将之改头换面地讲给司马恒听:“譬如我有十枚铜钱,那么,哪怕我分与你九枚,也不够你做什么;可我若有万枚铜钱,那只消分与你十分之一,便是一贯之数,远比十枚钱的九成要多得多。”

司马恒虽觉得有理,却还是嘴硬地驳道:“一贯钱也做不来什么。”

郗归早已识破了这位公主的口是心非,她慨叹着说道:“资源越是匮乏,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就越是强烈。这源自人求生的本能,无法轻易奈何。可我若能获取更多的资源,更多上升的空间,就可以把它们层层分拨下去,以求达到一个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宽裕生活的状态。富足能够使人平和,希望同样可以。我之所以能与这许多的人达成共赢,就是因为我们共同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在一道努力发掘更多的资源。”

司马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我之间呢?你我二人,可能做到双赢?”

“那就看你能给我什么,而我又能够给你什么了。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合作,实在不必牵扯到宋和。”郗归侧身看向司马恒的眼睛,“公主,你真的觉得宋和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吗?”

“可我又有什么选择?”司马很没好气地说道,“我身为公主,可手上却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权力。我不像你,有一个会把兵符都留给你的好兄长,和一个心甘情愿听你指挥的亲哥哥。我只有一个公主的名头,若想真正拥有权力,若想过上好日子,我就必须获得一个足够高的新身份。既然如此,除了婚姻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不,你有的。”郗归温和地注视着司马恒,“或许你可以靠你自己,靠你自己本身的能力。”

郗归想到了郗如,想到了喜鹊,想到了潘可,还有她此次动身前,北府军的校场之外,正不分昼夜地火热进行着的女军初次招募。

一个鲜妍的笑容浮上她的脸颊:“你可以去京口看看。在那里,我们即将成立一支女军。消息传出后的第一天,便有无数女子争先恐后地前来投军,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博取一个更好的未来。论本事,她们中的很多人并不输给男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未来,这些女子将会靠着自己的本事,拥有更高的地位,过上更好的生活,成为万千女子奋斗的榜样,成为女子之中的英豪。”

“女军?”司马恒嗤笑一声,并未答应,“我的确有本事杀死几个乱军,可那并不代表我愿意去过那种在沙场上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骄傲地说道,眉眼间满是自豪:“我生来便是公主,而非一个要靠着军功等待升迁的粗莽武夫。“

“武夫又如何?”郗归沉声问道,“你瞧不起这些人,可还不是要依靠他们来保卫你的安全,护卫你的国家?”

“再说了——”说到这里,郗归冷笑一声,看向司马恒,“你知晓前天夜里的动乱是如何发生的吗?”

动乱的余波还未完全平静下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尚未完全查清。

截至目前,刘石的异动与那些有关薛林的证词,还都统统只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的机密,司马恒并不知晓。

直到此刻,她才因郗归突如其来的发问而觉出些不对。

她锐利的眼光,直直地逼视郗归:“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郗归嗤笑一声,冷冷说道,“若非你瞧不起武夫,若非你没有管好手下的护卫,何至于堂堂公主府的护卫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细作?那薛林因着你的缘故,得以守在府衙之外伺机而动,劫杀我北府军的使者,盗走宋和寄与高权的信件,又伙同朱家二郎挟持朱大郎,发动朱氏私兵参与到攻打府衙的叛乱中去?”

“你说什么?”司马恒震惊地反问,“无凭无据地,你凭什么这样信口开河?”

“我自然不会污蔑你。”郗归毫不避让地与司马恒对视,“你府中的护卫,朱氏坞堡中的仆役,还有当夜曾见过薛林的朱杭:不止一人可以证明,薛林在刘石走后借故离开,后来又返回朱氏坞堡,面见朱家二郎。”

“怎会如此?”司马恒面上依旧毫不让步,可心中却方寸大乱。

她努力在脑中回忆着那个名叫薛林的护卫,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薛林不该反叛——公主府的护卫个个不愁吃穿,拿着远高于寻常人的俸给,司马恒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