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2 / 2)

朱肖稚嫩的脸上,显出了与年岁不符的坚定。

郗归怜悯地看向他,这是一个与月余之前的郗如极为相似的孩子——他们都因突如其来的灾劫而失去了至亲,正站在人生关键的岔路口,满心的悲痛与迷茫。

她问他:“那你呢?你内心想怎样做呢?”

“我?”朱肖似乎被这话问住了,“我会按照祖父的期望,好好地读书明理,做您最忠诚的部下。”

这就是世族冢嗣。

哪怕他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哪怕他已并无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却还是要依着过往的惯性,以家族的利益为利益,以家族的考量为考量。

不过,这对此时的郗归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她试探着问道:“蒙学的进度,对你而言恐怕太慢了些。居丧期间,你可以带着弟妹在家读书。”

朱肖立刻婉拒:“孝之一字,原本就在心而不在行。我若不能器,那纵是哀毁而死,也不能宽慰祖父、父亲与诸位叔父在天之灵;若是勤学苦读,和睦同窗,那即便没有结庐守孝,想必尊长们也不会不快。”

“你仍愿待在蒙学吗?”

“蒙学里的同窗都很纯粹直接,且颇有活力,与我从前在吴兴接触到的人很是不同。女郎,我想和他们一道学习,在相处中完善自己的德行,日后与他们一道去实现您的期望。”朱肖的语气很是恳切,“蒙学每日只有半天课程,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你既已拿定主意,那便这么着吧。来日方长,你年纪还小,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

“多谢女郎,我一定会的!”朱肖重重点头,连连保证。

司马恒立在郗归身侧,看着朱肖跑回学堂,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就不怕他不怀好意,日后反倒来报复你?”

第150章 募军

“报复?”郗归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是太久远以后的事情了。再说了,北府军触动了那么多人的利益,我永远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去防范每一个意图报复我的人。与其防备这个防备那个,不如增强自己的实力, 让旁人无从报复。”

司马恒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你可真是嚣张。”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郗归语气轻快地说道, “无论是兵力、财力还是人力, 朱肖都无法与我抗衡。该警惕的不是我,而是他——他还是个孩子, 处在军里这个大环境中, 一定会无可避免地接受许许多多潜移默化的熏陶。他或许可以选择抵抗, 但绝对不会全然不受影响。”

郗归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一定会变的。”

“你就这么自信?”司马恒下巴微扬,眉头高挑,言语间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郗归笑了笑, 侧头吩咐南烛:“跟阿如说一声, 从今日起, 她也每日在蒙学上半日的课。北府军越来越大,她若想做个将军, 那日后要接触的, 便绝对不只有底层百姓, 还会有世家大族的各色人等。就让她从朱肖开始观察,好生琢磨琢磨,该怎么与这些人相处。”

司马恒被郗归的笑容迷惑了一瞬,转眼便被晾在了一旁。

她不快地打断:“那我呢?你怎么不让小阿如来观察我?还有,你觉得我也一定会变吗?”

“我的好公主, 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吗?既然如此, 我又何必让阿如往你身边凑?那不是平白给你们俩找不痛快吗?”郗归无奈地说道。

司马恒撇了撇嘴:“我先前又不知道,她竟会和你长得这般像。若是这样的相貌, 做我的学生倒也不是不行。”

郗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你还是在建康忙你的吧,阿如年纪还小,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跟你学东西。”

“行吧。”司马恒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信誓旦旦地说朱肖会变,那我呢?我也会变吗?”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哪里还用得着问我呢?”郗归温和地看向司马恒,“公主,你不是已经变了吗?”

“已经变了?”司马恒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愣神。

“临危之际,持刀向贼;太极殿上,慷慨陈词。如此种种,岂非你此前绝不会去做的事?”

“你说得有理。”司马恒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说道,“我的确是变了,若是从前的我,是决计不会闯入太极殿,跟咱们这位圣人陛下硬碰硬的。”

天家之中,向来是先礼义,后人情。

别说是姑侄,哪怕是亲如父子,也得先论君臣。

从前的司马恒,尽管能对着王贻之发些公主脾气,可一旦进了宫,也得谨守着宫墙之内的规矩,只能对着褚太后埋怨几句,最多在她跟前吵嚷几声,压根不敢跟圣人硬碰硬。

可昨日在太极殿上,因着有北府军做后盾,她竟敢直斥今上没有为人侄的样子,对自己这个姑母不敬。

想到这里,司马恒不由笑出了声——父兄没有给过她的底气,郗归这个往日里的“仇人”却给了她,这世上之事,可真是有趣啊!

她看向郗归,扬眉笑道:“那我就等着看了,看过个十年八载,这朱肖会成为什么模样;看你到底是为北府军觅了个忠诚良将,还是养虎为患、自讨苦吃。”

郗归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与之争辩什么,而是转了一个话题:“北府军女军招募,也有段时日了,据说每日里都很是热闹。校场距此不远,公主要不要过去瞧瞧?”

“募军有什么好瞧的?”司马恒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对着身旁的侍从说道,“校场怎么走?还不带路。”

一行人很快到了校场之外,五天过去了,招募现场依旧人满为患。

校场前的空地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身影,各色各样的声音,堪称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

郗归带着司马恒登上高台,俯瞰楼下的盛况。

司马恒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番场景:“想做女军的人,竟有这么多吗?”

她仔细看去,只见队伍之中,除了少数几个年轻女孩外,竟涌动着不少各个年龄段的妇人。

“怎会有这么多的妇人?她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为何还要上战场拼杀?”

郗归含笑反问:“公主也已经成亲,又为何执意要和离呢?”

“这些人如何能与我一样?”司马恒不屑地说道。

“如何不一样呢?”郗归收敛了笑意,“你是人,她们也是人;你想好好活着,她们同样想。既然如此,为何你能够屡屡和离,她们就不能出来从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