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 / 2)

对此,郗归始终没有松口。

郗途不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劝说:“北府军这偌大的事业, 总要有人来继承。”

郗归便反问:“阿如难道不能继承吗?”

他们最后一次说起这个话题, 是在半个多月前的家宴之后。

那时郗途自会稽回徐州述职, 于宴后恨铁不成钢地劝道:“阿如终究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到底隔了一层。你何不趁着年轻, 生个自己的孩儿呢?”

郗归神色淡淡, 并非因此而色变:“阿如是我的侄女, 这难道还不够吗?你这个做父亲的,竟这般说话,就不怕阿如知道吗?”

郗途并未因这发问而显得窘迫:“我既然敢说, 便不怕阿如知道。无论你秉持着怎样的态度和想法, 阿如都不该先入为主、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看作你的继承人。阿回, 你的就是你的,只属于你自己。我不会去抢夺你殚精竭虑建造的一切, 更不会允许别人去抢夺——哪怕她是我的孩子。”

“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郗归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展开太多。

“我必须说得这么严重。”郗途远比郗归想象的更为严肃, “北府军越来越壮大, 这是一支足以改变江左乃至中原局势的力量。有如此大的权力在,即便是亲生骨肉,也极有可能会反目成仇。更何况,阿如毕竟是在谢家长大。在你真正拥有权力之前,她可从未表现出过对你的渴慕。这是一个聪慧的孩子, 而聪慧, 常常会与野心伴生。”

“阿回,你必须提防一切可能的敌人。”郗途无比真诚地劝道, “生个孩子吧。你若与谢瑾生了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能获得郗、谢两方势力的支持。这个孩子,将带着与生俱来的权力与荣耀,延续你的血脉,实现你的理想。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时至今日,兄长难道还依旧认为,我需要靠血脉去获得谢家的支持吗?”郗归并未理会郗途的前半段话,而是如是说道,“司马氏日薄西山,谢墨麾下将领,根本不及北府军骁勇善战。谢氏若想安稳传承下去,就必须与我合作,我根本不担心这点。”

“可是,北府军这偌大的家业,总该需要一个继承人。”郗途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即便阿如真的足够优秀,真的能够做到与你同心同德,可是阿回,谁也不能保证,阿如能够平安、建康地活到你需要她的那一日。阿回,你自己也说,鸡蛋不能放进同一个篮子里,只有阿如一人,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呢?无论是对于你的基业,还是群臣的信心而言,一个阿如的分量,都实在太过轻了。”

“兄长,我们一直在冒险。”郗归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舒出一口气,“你记得我说过的这句话,可却不记得,那年元日,我刚刚大归不久,便曾与你说过,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为政者若有能力有德行,自然可以如北极星一般,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可若其无道无能无德,那么,哪怕有再高贵的血统,也无法阻拦其衰败的进程。《纪年》云:‘仲壬崩,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都说近世德衰俗薄,可即便是上古之时,君王不贤,臣属也是能取而代之的。阿如若有能力,自然能做北府军未来的主人;若无能力,这天下人才济济,总有人能脱颖而出,我不必担心这些。”

郗途被这话震到说不出话来:“可,可——”

“公天下”这三个字,对江左的人而言,还是太超前了。

尽管自曹魏以来,禅让的所谓佳话,已经传了一次又一次。

可并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这一切不是由于阴谋家与野心家的算计,而是完全出自一片公心。

郗途瞠目结舌了半天,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亚圣与太史公可不是这么说的,伊尹之所以这么做,明明是为了让太甲改过自新。他从未有过自立的举动,你不要总看那些歪门邪书。”

郗归笑而不语,只静静地看着郗途,直看得他说不出话来。

马场上,司马恒并未否认自己曾受过郗途的嘱托,只是探询地问道:“抛开这些不谈,阿回,你难道当真不渴望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想过的。”郗归并未否认这点。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作为一个漂泊无依的异世之魂,郗归当然也会希望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将是她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她将自他出生起便陪伴他,教育他,在他身上培塑那些来自现代的优秀品质。

他将拥有和郗归相似的三观,成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真正的灵魂知己。

可郗归知道,自己真的不该如此冒险。

即使在现代,生育也依然是一件危险的事。

更何况,是在这个没有手术条件、也没有现代药物的古老朝代。

郗归清楚地知道,自己应当对徐州、对三吴、对北府军负责。

上苍让她穿越重重的时空来到这里,或许正是为了拯救这一方百姓,挽回这一片破碎的山河。

她有她的追求与热爱,也有她的使命和责任。

为此,她绝不该仅仅因为自己个人的情感诉求,就去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北伐中原,收复山河,这是一场必须要赢的战役。

相比之下,个人的那么一点情感依托,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天平的两端,是郗归不能对任何人袒露的秘密。

所以她在说出那句“想过的”之后,并未详细展开,而是侧过头去,对着司马恒问道:“阿娥,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么问?是想那几个孩子了吗?”

同样是生子这个话题,可司马恒的提法,却与郗途完全不同。

对于看重家族的郗途而言,郗归的孩子首先该是承继家业的一个工具,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可司马恒却问她,你不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这个属于一个女人的细腻问法,这问题本身,映射出了她内心深处的需求。

司马恒听了郗归的问题,于风中微微愣了愣神,而后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带着那个孩子离开琅琊王氏。不然的话,如今我身边,也有个能逗趣的小孩了。”

“那孩子今年应该不过四岁吧,你若想她,接回来便是,左右琅琊王氏也不敢阻拦。”

“不。”司马恒预想过很多次,所以能够干脆利落地拒绝这个提议,“我向来是个冷心肠的人,不想再和那家人有什么牵扯。无论是谯郡桓氏还是琅琊王氏那边的孩子,我都不会再认。”

郗归看着司马恒这般模样,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人天生就会仰慕强者,随着北府军的壮大,建康城中的一些世家子弟,会主动进入徐州府学就读,并将取得好名次、获取郗归的认可,当作一种值得在同伴之间炫耀的无上荣耀。

而司马恒留在琅琊王氏的幼女王蔷,不知是不是受了流言的影响,知晓了司马恒如今的权势地位,竟也会在宴会相遇之时,濡慕地请求她的拥抱。

当然,司马恒拒绝了。

她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想在没必要的事情上耗费时间。

“不必同情我。”司马恒瞥了眼郗归,把玩着手上的玉环,“话说,你迟迟不愿生孩子,谢瑾就没有异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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