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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伏首告退。

他今日跪了许久,膝盖又疼又涨,可心里却有一种荒凉的满足感。

于是这满足感支撑着他,克服了膝盖的痛楚,一步步挪出门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名臣了。

可那又如何呢?

一旦新的执法司成立,只要他始终秉持着依法办事这条红线,那么,无论多么位高权重的人,也不得不接受他的监督。

恶名又如何?

家大业大的时候,总会需要恶犬看门,只要这庭院足够有名,那恶犬也能留下名姓——他不怕这恶名。

天已经完全黑了,宋和走出郗府,看着月明星稀的深色天幕,心中还是按捺不住地生起了苍凉之感。

年少读书的时候,他鄙夷酷吏的残暴,笑他们不懂全身保命,甘愿被人当作刀使;也瞧不起好些循吏,认为他们靠着宽厚无为博得好名声,实际上只是放纵豪□□人,并未有所建树。

他那时野心勃勃,坚信自己一定会比这些人做得都好。

可时移世易,兜兜转转,他竟也要自愿去做张汤那般的人物了。

何谓命数?

命数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不过没关系,做酷吏,也能做得轰轰烈烈、青史留名。”宋和这样告诉自己。

第201章 广固

太昌十年的元旦到来之前, 迟眉率领女军,成功拿下了汾水河畔的平阳郡,只待春日河水化冻,便可强渡黄河, 向定阳进发。

谢墨则先克陕县, 后取河东, 下一步,将剑指弘农郡, 经风陵渡攻打潼关。

朱庠在襄阳外围城数月, 整个江淮之间的战线, 已然推进到了沔水河畔。

至于江南地区,洞庭以南的长沙、衡阳、湘东、邵陵、零陵、营阳、始安、临贺诸郡,早已因桓氏鞭长莫及的缘故, 在何冲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

而今的荆州, 只有洞庭湖以西的武陵、天门、涪陵三郡, 以及巴陵以西的上游地区,仍旧处于桓氏的掌控之下。

战场上连番的失利, 自然影响了桓楚的民心士气。

对于朝堂之上的种种非议担忧, 桓元嗤之以鼻。

他看着那些首鼠两端的关中大族, 知道他们生了动摇之意。

可事到如今,岂是他们想退便能退的?

桓氏亲兵着甲执戈,带着自战场上锻造出的杀气,提醒着在场所有人,桓元并非一个可以轻易得罪的君王。

这是桓楚成立以来, 第一次举办盛大的阅兵仪式, 而其灵感,还是来自北府军于南北大战后举办的表彰典礼。

桓元身着衮服, 高坐看台之上,满意地扫过朝臣们因肃杀之气而愈发严肃的脸色,良久,才面色沉沉地开口说道:“朕既以长安为都城,自然要扎根于此,以求后图。洞庭以西,原就鞭长莫及,即便苦苦据守,亦不过白白耗费人力物力罢了。”

荆江二州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桓氏军队若能守住,绝对能够自给自足,不至于落到桓元所谓“白白耗费人力物力”的地步。

可桓元喜怒不定,手段又颇为阴狠。

前些日子,关中大姓赵家的小公子赵秀直言不讳,指斥桓元亲信肖晖纵马闹市、伤及无辜,没想到竟被桓元认为是故意生事,借机为难桓氏旧人,最后被重重打了二十棍,于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面子,至今仍在家里趴着养伤。

是以朝臣们听了桓元这番话,虽说心思各异,不见得真的相信,可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以免无端触怒了这个混不吝的皇帝。

对于这些大臣的心思,桓元并非不知,可既然暴力能让他们听话,那何乐而不为呢?

郗归之所以能在江左说一不二,靠的不正是威名赫赫的北府军吗?

真要论起来,如今的关中之地,又有谁能和他手中的襄阳军一较高下呢?

虽说如此,但桓元知道,自己还是要与这些大臣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能一昧只用武力。

想到这里,他不急不缓地说道:“江州虽丢了,可我等还有半个荆州,更有巴蜀的广袤土地。昔年天下三分,蜀国所据之地,远不如如今的大楚多,还不是坚持了两代君王?”

他缓缓扫过群臣:“大楚有如此国土,如此强兵,更有诸位贤臣,何愁不能雄踞一方呢?”

深色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群臣活动早已僵硬的面部肌肉,一个个高呼万岁,可心中究竟如何作想,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对于桓元在关中的肆意妄为,郗归并非全然不知。

她知道桓元是因有襄阳兵作倚仗,所以才如此不知收敛。

可他只看到了郗归有北府军作底气,却没有真正意识到,她靠的不仅仅是北府军的武力,更有军心民心。

郗归叹息着说道:“‘民心向背’这四个字,看来桓元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您管他作甚?等襄阳兵失了襄阳,看他还怎么嚣张?”

说话的是郗归的新助手徐南枝。

她原是南渡流民的后代,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人,只是南渡后日子不好过,家中男人都靠苦力维生,只识得几个字罢了,算不得有学问。

唯有南枝这个女孩,因为家中三个哥哥已能卖力养家,自己又年纪尚小、生来体弱的缘故,倒是跟在祖母身边,一边干活,一边靠着沙土、读诵学了《毛诗》和《论语》。

当初北府军将士子女可入蒙学读书的新规传开后,徐南枝年近不惑的父亲徐慕,想到老父临死之前的殷殷嘱咐,义无反顾地带着二十出头的长子徐书从了军。